陕西临潼千年石榴的生存博弈
张骞从西域引种陕西长安,唐皇室广植于骊山,两千年栽植历史使石榴成为临潼抹不去的汉唐文化印记,石榴产业的兴衰成败牵动人心。
“日照血球将滴地,风翻火焰欲烧人”白居易的诗句写绝长安石榴之美。自汉至唐,临潼石榴久负盛名,曾被无数文化名人追捧歌咏,也成为陕西独一无二的“文化果品”。
果粒红似玛瑙,白若水晶,临潼石榴不仅是中外游客必尝的美味,也是给临潼农民带来不菲收入的“金银果”。近年来,随着市场竞争加剧,临潼石榴出现“失宠”危机,产量、销量下滑,产业面临何去何从的生存考验。
石榴保卫战
临潼地处关中平原腹地,自古有“粮仓”美誉。兵马俑的发现震惊世界,每年数百万游客的涌入,带动了当地开酒店、做导游、搞接待的,临潼城区人的生活红红火火。可每年景区门票收入,留给地方的仅有5%。以种粮为主的农民离富裕相去甚远。
家住骊山脚下,今年50岁的骊山街道办胡王村村民房亚军说:“始皇帝埋了两千年,农民种地还是富不起来。”他没料到,正是唐明皇、杨贵妃下令在骊山行宫周围广植的石榴树,让胡王村人挖到第一桶金。
“一到十月,游客涌到骊山,摘些石榴守在道旁,一斤能卖两块钱。”1991年的2块钱,房亚军能乐得半天合不拢嘴。在当时,放眼全国只有骊山脚下有这么一大片集中的石榴产区,“耳听汉唐传说,尝一口美味的临潼石榴”成为游客奢侈的享受。
看准商机,胡王村第一家发展石榴种植,要把过去皇室贵族、文人墨客描绘的“丹葩结秀”作为发家致富的营生。同时,与村民想到一处的当地政府,早在几年前就委托临潼园艺站搞起石榴选种育种工作。
昔日张骞从西域带回石榴,历经中原匠人栽培,至初唐时贵族仍多把它作为庭院观赏植株。流传千年,当地石榴品种退化,植株之间存在很大的产量口感差异。为淘汰老化品种,研究人员一头扎在田间,通过数年钻研,一种籽软汁甜个头大,更适应市场销售的品种诞生了。
有品种、有商机、有祖祖辈辈割不断的石榴情,临潼石榴在上世纪90年代初,种植面积从不足千亩提升到3万亩、5万亩,2000年达到12.8万亩。“骊山穿上石榴裙,始皇陵外遍花火”,石榴产量连年翻番。
百万游客和西安市民慕名购买,临潼石榴坐地起价,批发价一度涨到10元一斤仍供不应求。房亚军家一跃成为年入20万元的小康户,全村百余户果农靠石榴发了家,盖楼房、买小车,日子过得比石榴还甜。
然而,少数果农见钱眼开,搞“一锤子”买卖,以次充好宰客欺人,损害了临潼石榴的声誉。另一方面,挖土方、盖新楼,城镇化建设日新月异,曲江新区发展占去临潼大面积石榴园,秦陵、骊山周围一批度假山庄、酒店等旅游配套设施的修建,也蚕食着石榴的生存空间。
秦陵街道办杨家村刘永忠承包了50亩地种石榴,站在山头满眼忧愁,短短几年间,石榴园面积缩到20多亩,他很怕不久后连这点地也保不住。进入新世纪,临潼石榴规模一度萎缩近3万亩,产业发展受到冲击。
“朱实星悬,千年美名”的石榴在临潼还能甜下去吗?面对现实,临潼开始一场“腾笼换鸟”的石榴保卫战。“在保证粮食耕地红线的情况下,全区提出‘东进南扩’,把骊山景区周围的老石榴园渐渐置换到代王山以东的塬上。”临潼区农林局局长姚晓宁介绍,规划一方面能帮助东部山区农民发展产业脱贫,另一方面新园区具备后发优势,以新设施、新品种代替落后的老产区,让经验丰富的骊山果农流转到园区转型产业工人,对整体销售市场实行规范化监管,杜绝欺客宰客,重塑信誉。
截至目前,新规划的10座石榴产业现代园区已初步挂果,由于山地昼夜温差大,出产的石榴含糖量高,口感醇厚滋味更甜。曾失去部分果园的刘永忠带着儿子,在代王山附近流转近百亩山地,把多年种植经验投入新园。“新区土地租赁价格较老区便宜,有利集中发展大规模合作社,打破单家独户的小农经营,以公司运作破除散户漫天要价的乱象。”刘利峰怀念失去的老果园,但更看好新园的发展前景。
寻找突破点
目前普通临潼石榴一亩地的资金投入在3000至4000元,金秋采收后,一斤批发价最高3块钱,对临潼果农而言,一亩地收益能达到一万元甚至更高。这在全省果业收入中排名靠前,可不少人心里还是不踏实。
10年前批发价10元一斤,2015年反掉到了3元。除去通货膨胀,价格滑坡背后是全国其他产区争相种植带来的竞争结果。“石榴适应性强,南到南京,北到保定,东至山东,西起新疆,全国八大产区都不断增产。”临潼园艺站站长张迎军面对其他产区的快速发展感到巨大压力。
虽然国内市场形成割据,但临潼石榴凭借先天优势,目前其他地区还难以超越。但对刘永忠这样的产业大户来说,如何让临潼石榴更赚钱仍是难题。
由于国内市场价格出现天花板,临潼石榴曾经试图像其他果品一样走出口的路子,去国外市场捞金。“国内零售卖5块一斤,一旦出口欧洲能卖10欧元一斤,价格翻倍。”通过一系列外出考察,巨大的利益刺激着刘永忠和临潼果农的神经,一场临潼石榴产业史上最大的“联合出海”在2010年前后展开。
“当时我牵头,联合多家合作社,在政府搭桥下,谈成第一笔10万斤出口荷兰的大单。”刘永忠谈起这笔单子仍激动不已,一辆辆卡车开进村子一路从西安开赴山东海港,押车的果农亲眼见到万吨巨轮将石榴载货上船,个个心中都像海浪般澎湃。仅20天后,却从阿姆斯特丹打来一通退单电话。
石榴对运输过程的温度要求苛刻,海上环境复杂无法实时监控,一船石榴到了欧洲就全腐烂了。无法克服的技术、人为因素让初闯海外的临潼石榴“触礁”,第二批运抵国内港口的果品被紧急召回,合作社损失惨重。
只被高额利益吸引,忽视海外运输风险,这是国内不少果业易走的弯路。但对于这几家合作社而言,这条弯路仍走得值得。为出海,临潼几个石榴专业村纷纷投入人力物力,对果园进行标准化改造,采购先进设备检查农药残留,互相监督保证质量安全,取得了质量认证。单子虽亏钱,但果农开阔了眼界,果品提升了品质,面对国内竞争领先优势更加明显。
就在石榴鲜果无法大规模出口创汇、销售价格遭遇瓶颈时,2005年才建厂的临潼丹若尔石榴酒业公司却从先期150万元投入,十年中酒厂市值攀升到4000万元,成为一座年消化鲜果1000吨,雇工数百人的赚钱企业。谈及业绩增长奥秘,经理王力认为,只有把一个个果农,一亩亩石榴整合到深加工链上,临潼石榴才能再创价格新高。
曾抱怨西安城市扩张带来打击的临潼石榴产业,在开辟鲜果加工的“第二战场”上,反而背靠大树好乘凉。由于渭北工业区的开发,一批西安工业企业入驻,一些极力想多元化发展的集团瞄上了临潼石榴这一地标性品牌。
生产石榴酒的丹若尔,原是一家大型机械设备制造企业。“集团有设备有厂房,临潼缺加工企业,双方一拍即合。”王力拿出新开发的石榴原汁介绍,石榴鲜果不易储存,外来游客因携带不便也很难成批量购买,压榨成汁罐装销售,不仅携带方便,而且保存期可以延长半年,一瓶售价15元,附加值提高3倍。
目前,临潼引进资本,已合作建成5家石榴加工厂,年销售收入达8000万元以上。加工业的发展带动冷藏、运输等基础设施完善,为临潼果农规避市场风险建起良好港湾。
扬帆文化“基因”
对于秦陵街道办秦陵村的姚开远而言,2015年是石榴丰收年,由于种植技术到位,产量比去年提高10%,按往年批发价算,今年一亩地要多收入2000元,12亩地要增加两万多元纯利润。
就在姚开远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时,现实的苦涩冲淡了他心口的甜蜜,一向销路甚广、供不应求的临潼石榴在今年有些滞销,往年批发商挤破门槛前来村子收购的情景,姚开远伸长脖子等到年底也没盼见。
“几万斤水果,卖不出去就要烂掉。”姚开远坐不住了,苦等客商收购的他开始打听邻村行情,竟意外发现,过去等人上门来收的临潼石榴,今年通过各村果农手机里的“朋友圈”,早早卖出了产量的30%以上。
这两年炒得沸沸扬扬的水果电商真的进村了。现实中,大部分果农没有上淘宝和京东开店做个体销售,而是靠微信“朋友圈”把临潼石榴卖火了。由于老人大多在家种地,在外打工的年轻人肩负起销售环节,相比父辈的保守,80后、90后的村民更懂网络营销。
“在南方的年轻人跑工厂、扫写字楼,一次团购可以销售100多箱,上千斤石榴。”失了先机的老姚这才开窍,在微信上为山东顾客做起团购,团购价格虽低,但比起3元一斤的批发价仍是稳赚不赔。
销售渠道改变,带来利润的同时也让很多果农感到不习惯。单家独户上网做零售,包装、运输都得靠自己,比起一揽子打包给客商上万斤,费时、费工还存在风险。
全家都是石榴迷的钢构厂老板王勋昌对此却有自己的见解:“越是困难时,越有机会脱颖而出,市场低谷时就是行业洗牌时,如果临潼石榴抓住自身文化优势,打造知名品牌,销售价格自然会走高。”
出于对石榴前景的看好,王勋昌2014年底由钢构企业跨界开起果业公司,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过去不讲包装、不讲品牌的临潼石榴改头换面,裁一身新衣。他请来西安知名艺术家设计出一款唐美人形象的漂亮标识,基于杨贵妃的传说,和石榴富含维生素、抗衰老、抗氧化的特质,把一款高端商品消费群体精准定位为女性,并起了“宠爱榴榴”这一昵称品牌。
“线上营销更讲策略,临潼石榴有深厚文化底蕴,讲好品牌故事才能吸引高端消费人群。”王勋昌的“宠爱”品牌推出之后,通过抓住情人节、“七夕”、“双11”等女性消费者扎堆的节点搞营销,开张短短一年,靠网店卖出40万元纯利润,一箱10斤装的鲜果可以卖到120元的价格。
线上武则天、杨贵妃的石榴故事讲得红火,线下王勋昌收购了一家千亩果园,通过建酒窖和休闲娱乐设施,与多家旅游公司签订协议,发展起石榴休闲观光生态游。
“作为西安市花,2012年西安世博会的吉祥物就是石榴形象,简简单单一个卡通动漫代表了西安,也赚足了眼球。”在姚晓宁看来,临潼的石榴文化是一座宝库,通过与其他资源不断进行深度融合,石榴主题温泉酒店、农家观光、艺术品展示等形式都将不断拓宽产业发展的路径。(陈荣景)